1931年秋冬,沈从文先生是怀着悲郁的心情度过在山大最初的日子的,因为该年2月他的好友胡也频被国民党当局秘密杀害于龙华,他一度萌生的重办同人杂志《红黑》的愿望完全落了空。就在他在山大任教两个月后,又传来了徐志摩因飞机失事,在济南不幸遇难的消息。当初沈从文投稿无门时,恰恰是徐志摩对一个尚不相识的初学写作者的作品,写下了“志摩的欣赏”,坚定了他走上文学道路的信心。面对挚友接连的亡故,想到生命的脆弱疏忽,沈从文对于人生的体味更丰富,也更沧桑了。在青岛,他把这种丰富和沧桑融进了作品里。
两年半的青岛的岁月总体上是恬淡的,沈从文那时住在福山路3号的一栋小楼里,拾步可到学校,距海边也很近。除了为中文系讲授的“小说史”和“散文写作”准备教案,翻阅资料外,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写作上。青岛有绿树红瓦、波光云影、气候温和、空气清爽等良好的自然条件,他感慨地说:“海边既那么宽广无涯无际,我对于人生远景凝目的机会便多了些……海放大了我的感情和希望,且放大了我的人格……”偶尔,他也会和师友远足去崂山,甚至有一次同杨振声、梁实秋、闻一多等一起在崂山住了六天,对在临海峭壁上看海鸟翔集的壮景念念不忘。这时的沈从文,对于大学的课堂,已不像在上海中国公学初次上课时那样生疏。他已有上海、武汉讲学的经验,讲起课来有条有理,游刃有余,内容充实,方式灵活,语言生动,很受学生的欢迎。他对学生非常热情,总是有问必答,设法帮助同学解决实际困难。臧克家曾是他的学生,其第一本诗集《烙印》出版时,就曾得到沈从文的资助。
课余,沈从文最常去的地方是海边,他喜欢坐躺在礁石上细看云影波光的变化,在静默与凝望中思索生命的意义,必然与偶然、理性与情感、可知与不可知等等抽象的思辩都在他的考虑之中。十年后,沈从文在长篇散文《水云》中细细历数了自己在青岛海边礁石上内心的辩难和诘问,他称之为“情绪的散步”。而这种“情绪的散步”的最大价值即在于它催生了沈从文作品的成熟,让沈从文从此前单一描摹故土人情的窠臼中抽身而出,把眼光转向更广阔的社会和人生,即便仍是写湘西旧物,落笔也照先前多了一分悲悯的情怀。在山大,他写出了自己最精彩的讽刺小说《八骏图》,他把佛经故事放大翻新写出了独异的《月下小景》,他日后著写《边城》也得意于此时沉潜的心态和独到的思索。
无论如何评价山大时期在沈从文创作生涯上的意义都是不过分的,沈从文自己也说过,青岛的水云让他接受了一种对之的“生命具有重要启发性的教育。因此工作效率之高,也为一生所仅有。后来留下些短短篇章,若还看得过去,大多数是在青岛这两年办内完成的。并且还影响此后十年的学习和工作。”